1942河南大饑荒:300萬人死亡,人吃人的“野獸世界”

全文8885字丨閱讀共需22分鐘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公眾號最愛歷史轉載授權請與原作者聯系(ID:solovehistory)11942年,一種大雁拉的屎、大雁屎,成瞭許多苦難的河南人眼中的香餑餑。這一年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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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公眾號最愛歷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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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2年,一種大雁拉的屎、大雁屎,成瞭許多苦難的河南人眼中的香餑餑。

這一年入春以來,河南全省連續幹旱,《河南省志》對此的記載是,1942年全省各地普遍 大旱 、 秋絕收 : 安陽苦旱,二麥未收,秋禾盈尺又未結實;淇縣山丘顆粒未收;洛寧二麥收成不佳,早秋旱死,晚秋未出土。

從通許、伊川、偃師、汝陽、密縣、鄭州、尉氏、許昌、睢縣、西華、桐柏、南陽、唐河到新蔡,廣大的尚未淪陷於日寇之手的國統區,幹旱、絕收,正如可怕的瘟疫一般,蔓延瞭自古以來便是多災多難的河南大地。

田地幾乎絕收,於是,樹葉、雜菜等平時給牲台中靜電油煙處理機租賃畜吃的東西,眼下也成瞭饑民們的美味;蒺藜、柿餅這些平時覺得難吃的東西,價格也在不斷飛漲;榆樹皮能扒的,也被扒得精光用來填肚,對此,當時熬過瞭光緒三年(1877)大饑荒的老人們有經驗,他們說,吃瞭草根樹皮,即使熬過瞭這個年景,也是要病死的。

實在沒有吃的瞭,大雁屎也開始走香起來。

熬過瞭1942年這場大饑荒的河南偃師老人韓雷松回憶說,大人們告訴他,大雁的糞便是可以吃的,因為大雁吃的是糧食,拉的屎,裡面有不少還沒消化完的糧食籽,這種說法,在1942年的河南非常流行,無數已然餓得兩眼發昏的人們,已經顧不得臟和臭,隻要有,就敢吃。

河南災民正在刮樹皮吃

對此《偃師縣志》記載: 民國三十一年(1942)春夏,大旱,二麥歉收。7月,蝗災、風災,糧食收獲僅一至二成,人多以樹皮、草根、觀音土、雁屎充饑。災民19萬,外逃及死者難以數計。這次災荒為60年間所罕見。

河南《鞏縣縣志》也有這樣的記載: 民國三十一年,大旱,幾近絕收,加之日軍侵略釀成大災,農民多以樹皮、雁屎、觀音土充饑。 據當時河南賑災會統計,當時鞏縣餓死19100人,逃荒至少達8萬多人。

《河南省志 人口志》中也記載,1940年,河南全省人口是3067萬;到1942年,隻剩下2798萬人;1943年,剩下2595萬人;到1944年,人口更是降至2471萬人。短短四年間,全省人口減少瞭596萬,除去正常的人口增減和戰亂影響,估算1942年餓死人數,應在300萬人以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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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場1942年的大饑荒,除瞭老天爺造孽,很多也是戰爭和人,惹的禍。

1938年,隨著日寇的節節推進,開封淪陷,為瞭保衛鄭州和武漢、西安,國民政府以水代兵,扒開瞭黃河大堤以阻止日軍南下、西進,史稱 花園口決堤 事件,而這一慘烈的行為,最終造成河南、安徽、江蘇三省44縣89萬人死亡、390萬人流亡、1250萬人受災,無數黃泛區人民不願做亡國奴,紛紛湧入國統區。

當時,日軍每到一地,就會大規模破壞農田莊稼,加上中日雙方戰爭影響,大量農田在戰爭中被毀或被迫拋荒;而1938年黃河改道,更是形成瞭一片長達400多公裡的黃泛區,致使河南東部平原的萬頃良田,變成瞭沙灘河汊,無法耕種。

此後黃河連年泛濫,頻繁決口;而1942年開始的大旱,則使得黃泛區土地經過大旱炙曬後,蝗蟲大量滋生。對此當時曾采訪河南大饑荒的美國記者白修德,在回憶錄中寫道: 這次黃河改道影響瞭河南的生態,後來的大旱與蝗蟲都與此有關。

1942河南災民

鄭州大學歷史與考古系教授徐有禮也表示, 黃泛區生態環境的惡化直接導致瞭自然災害的加劇 花園口決堤後,泛區內河淤溝塞,水系紊亂,蘆葦叢生,成為水旱蝗等各種災害的發源地。其中危害最大的除瞭水災之外就是蝗災。1942 1947年,河南、安徽、江蘇一帶多次遭遇特大蝗災,而黃泛區是蝗災的主要發源地之一。

蝗蟲所經之處,田園莊稼為之一空。

《河南災情實況》記載,1942年,全省起初是連續三個月大旱無雨,致使麥收不足二成;持續的幹旱,使得紅薯、高粱、蕎麥也幾乎絕收;到瞭秋天,遮天蔽日的蝗蟲飛撲而來,對此當時采訪旱災的河南《前鋒報》記者李蕤寫道:

旱災燒死瞭他們的麥子,蝗蟲吃光瞭他們的高粱,冰雹打死瞭他們的蕎麥,到秋天,最後的希望,又隨著一棵棵的垂斃的秋苗枯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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歷朝歷代,都有水災和旱災,但為何唯獨1942年這次,卻顯得尤為慘烈?

對於當時的國統區最高軍事領袖蔣介石來說,1942年,他覺得自己實在太忙瞭,因此對於河南的災荒,他剛開始顯然並沒有太在意。這年1月1日,蔣介石先是出席太平洋會議;4月,中國遠征軍出征緬甸,而後慘敗;6月,美日爆發中途島海戰;7月,斯大林格勒戰役爆發;因此,對於河南國統區的水旱災害,一開始,他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。

蔣介石甚至以為,地方屢屢報災,是奸詐之徒想減輕 征課 ,他在日記裡寫道: 本年有若幹省地方官紳,文電紛駛,申報水旱災況 操其心跡,官吏則藉報災荒,預圖減輕征課之責任,士紳則藉報災荒,以期市惠於鄉裡,或竟假以規避其本人納課之義務。

當時,數十萬國軍油煙處理機出租在黃泛區兩側,與日寇隔岸對峙,當時,幾十萬國軍的駐紮,所有軍糧、馬料、兵源供應,統統 就地取材 而身處前線的河南,從1937年 1942年,出兵出糧都位列全國第一,在1942年前的日子裡,人民繳納軍糧田賦之後,很多已經隻能是靠野菜雜糧勉強度日,而1942年的旱災和蝗災,則將他們逼到瞭生死存亡線上。

1942年,饑民倒斃路間

對於這場開始顯露苗頭的大災,當時駐紮河南一帶的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蔣鼎文,也察覺到瞭情勢不妙,於是開始向國民政府報災,但沒想到的是,與蔣鼎文的做法相反,在1942年初新上任的河南省政府主席李培基,卻故意遲遲不向國民政府報災,並且向國民政府申報說,河南 麥苗茁壯,收獲還好 。

因為在李培基等人看來,他剛剛新官上任,如果申報災害,勢必影響征糧和他的政績。以當時國民政府的縣長考核為例,當時蔣介石規定: 以後縣長的考績,軍糧占百分之三十五,兵役也占百分之三十五,其它占百分之三十。 縣長如此,省長也大概一樣,在李培基看來,誤瞭軍糧征收,這個省長還當不當瞭?

對於河南軍政雙方自相矛盾的報告,蔣介石覺得奇怪,因此對河南的災害,並不以為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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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南大地,水旱蝗災泛濫,而軍糧卻仍然按照正常年份進行征收,人民,在一點點被逼到生死線上。

為瞭保證正常征糧,當時的河南省政府繼續分派大員,到各個縣進行征收;各地縣政府則派人到鄉村逼糧,農民如果交不出糧食,政府便派人直接住到農民傢去 坐催 ,住農民的,吃農民的,逼著農民賣掉所有能賣的東西去納糧,為此,有的農民在交出全傢僅剩的一點糧食後,全傢服毒、集體自殺。

對此,當時不明就裡的國民政府官辦通訊社中央社,還報道說: 河南人民深明大義,罄其所有,貢獻國傢 。

1942年,一位河南農民,準備埋葬他的親人

以當時的河南許昌縣長王桓武為例,1942年許昌的麥收、秋收還不到一成,但為瞭政績和當官的王桓武,對上卻申報說, 許昌的農收仍為八成 ,對此,當時擔任三民主義青年團許昌分團幹事長的楊卻俗回憶說:王桓武 隻是狠著心按預報的八成數字催農人繳糧,繳不夠的派地方自衛團的團勇挨戶坐催 吃著農民的,要著農民的,農民寧可自己沒有飯吃也不能不先打發催糧的人走,於是乎賣衣物,賣牛馬,賣耕具,賣掉一切可賣的東西來購糧繳糧。

當時,許昌 連年兇歲。饑寒交迫,死亡枕藉 以樹皮草根羅雀俱盡之饑民,當然無糧可交 ,但王桓武卻說: 寧可餓死十個老百姓,不叫餓死一個兵,為抗戰軍事第一也。 以致許昌百姓傾傢蕩產,賣兒鬻女,棄傢四逃者不計其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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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此情況下,河南老百姓開始賣兒鬻女,最終甚至發展到,開始人吃人。

河南許昌人楊卻俗回憶說,當時, 賣孩子就像賣白菜 , 在平時,如果丈夫勸妻子去跟別人過活,或者妻子要求丈夫把自己賣給別人,都是不可思議的事。但是,在那饑餓待斃的時候,丈夫為瞭憐惜妻子,不忍心她餓死,就勸說她跟隨別人,逃條活命;妻子也為瞭使丈夫免於餓死,自己不惜犧牲一切,要求丈夫把她賣去:反而成為他們的相愛相憐、恩義非常!如此人間的痛苦,也夠使人酸鼻瞭。

當時,糧價昂貴,人民紛紛將僅有的衣服、傢具拿出來賣錢,在河南省內各地的村集上,出現瞭公開的 人市 ,當時,小男孩、小女孩頭上往往插著一根谷草,以表示是用來賣的。

無以為生,《界首一覽》還記載瞭,當時許多來自河南許昌、漯河一帶的女孩子,被賣到位處安徽太和縣一帶的界首做妓女的事例。當時,河南鞏縣有個女孩子叫李艷芳,被一個軍人買去說是 做妾 ,沒想到那軍人卻將她帶到西安,直接賣到瞭妓院。

到瞭1942年冬天,當時,河南一帶的小麥,已經由正常年份的10元(紙幣)1鬥(14市斤),漲到瞭100元1鬥;到瞭1943年春天,價格更是暴漲到瞭800元1鬥;繳納完軍糧的災民傾其所有,卻買不起糧食瞭。

逃荒的河南農民

河南鞏縣的武磐石,1942年時才19歲,當時他正在許昌電信局工作。武磐石說,當時許昌縣城北門住著一個姓常的女人,鄰居都管她叫常四婆兒,這常四婆兒當時經常撿死嬰來吃,後來更是發展到,經常誘拐一些兩三歲的小孩進行殺煮,當警察對她傢進行搜查時,在她傢裡,看到到處都是支離破碎的小孩胳膊和大腿,而她傢的床底下,更是一堆白骨,在她傢一個破木箱裡,甚至放著還沒吃完的小孩屍體。

當時,《前鋒報》記者李蕤在《豫災剪影》中寫道,河南鄭縣一個老太婆和他的丈夫馬水道,甚至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殺死吃掉,兩個人被抓時,身上還藏著一包人肉。

當時,一些馬路邊的所謂餃子攤上,一些富有的顧客,吃著吃著,經常發現肉裡面,經常還藏著指甲。

對此李蕤寫道: 從前聽說人吃人的事,總覺得是人們的誇張,如今置身其地,親聆相食親子的事,隻有愧嘆自己以往的孤陋寡聞和感情冷淡。因此我希望坐在暖室華屋裡的人,不要忽視這些血的現實。

河南鄭州三青團分部,則在當時的調查單上,寫著當時民眾在活不下去後,各種各樣的死法:有上吊自盡的,有投井的,有服毒自殺的,有摔死孩子的,有全傢餓死的。

當時,擔任河南省建設廳廳長的張仲魯,寫瞭他在視察災害途中,碰到的一件事:

我又到方城、舞陽、南陽等縣視察救災工作,途中已見有人倒斃。方城城外即有人市,一對夫婦,無法生活,妻被出賣,當分手時,妻呼其夫說, 你來,我的褲子囫圇一些,咱倆脫下換一下吧。 夫聽此話,大受感動,抱頭痛哭說: 不賣你瞭,死也死在一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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災情繼續發展,在收到蔣鼎文等軍方關於災情的密報後,蔣介石在1942年夏天,宣佈將當年河南軍糧配額減為250萬石,但 出乎意料的是,為瞭追求政績,當時的糧食部長徐堪卻將250萬石改為瞭250萬包。一石小麥約為140多斤,一包約為200斤,這一字之差,就多征收瞭1.5億斤糧食,不知逼死瞭多少窮苦無告的農民!

1942年10月初,蔣介石派中央勘災大員張繼、張厲生二人,前往河南視察,對此張繼、張厲生到瞭河南後,給河南各界大小官員開瞭個會,並宣佈中央的 德意 指示:災要救,但軍糧也不能免;而對災害,也 不能誇大其詞、過分宣傳,以免影響抗戰士氣、混亂國際視聽 。完瞭,張繼、張厲生 告誡 各位河南官員說:諸君受黨和領袖撫育、栽培、提拔,才有今日,一定要 實事求是 。

時任河南省建設廳廳長張仲魯後來回憶說,河南省政府在全省大災的情況下,繼續派人到處催繳軍糧,而 超額完成征收軍糧任務的河南糧政局長盧鬱文,(還)受到瞭蔣介石的記功褒獎。

除瞭災荒,當時河南國統區內,湯恩伯部隊做虐也非常嚴重。在當時,河南民謠傳唱道: 河南四荒,水旱蝗湯 。 水 為水災, 旱 是幹旱, 蝗 為蝗災, 湯 字,則是指第一戰區副司令長官湯恩伯,盡管抗戰有功,但湯恩伯的部隊在河南省內,卻強迫河南省內的百姓,向駐豫的部隊供應數額巨大的軍糧和馬料,有的甚至沿用北洋軍閥 吃地面 的做法公開搶劫 以湯恩伯的13軍為例,當時,13軍的士兵到處搶掠農民,抓瞭人傢一隻母雞,還要勒索20個雞蛋,農民惶恐,當兵的還要呵斥說: 母雞能不下蛋,雞蛋哪裡去瞭?

黃泛區困苦的老農民

當時,13軍還到處派發賦稅,隨便抓壯丁,不管這傢人是否隻有一個男人,而有的士兵缺錢瞭,甚至在路上隨便抓人,然後向傢屬索要贖金。在此情況下,當時河南百姓流傳民謠說: 寧可日軍來燒殺,不要國軍來駐紮 。

在此悲慘的情況下,為瞭為民請命,國民政府參政委員郭仲隗,特地從河南趕到重慶,在1942年10月30日的重慶第三屆一次國民參政會上,郭仲隗淚流滿面,向在場的國民黨軍政要員,痛哭著陳述瞭河南的災情慘狀。

郭仲隗在會上流著眼淚說: 我是參政員,受河南三千萬人民的委托,人民生活在死亡線上,日夜憂心如焚,憤怒填胸,職責天良,怎能不大聲疾呼?所以在會上開宗明義就說,我坐過牢,下過獄,什麼都不怕,河南災情重到餓死的老百姓不計其數,年青者往陜西逃生,政府竟下令堵截;老弱在傢園先吃草根、後吃樹皮,現在吃觀音土,吃後屙不下來,活活憋死,難道政府的眼睛瞎瞭看不見,耳朵聾瞭聽不見嗎?我帶河南人民吃的十種觀音土,請各院部長看一看!

會上,郭仲隗將自己收集的河南老百姓所吃的榆樹皮、觀音土、大雁糞帶到會場上,流著眼淚向會場的要員們進行展示,並領銜聯名提瞭一個提案《河南災情嚴重,請政府速賜救災,以全民命而利抗戰案》。

隨後,國民政府開始進行賑災,並撥款2億元法幣到河南,當時,這筆錢大概隻夠300萬災民,每人買上0.9市斤米,而就是這樣一筆錢,最終撥到河南,被各級官員一路貪污,最終隻剩下8000萬元賑災;而河南省災情調查委員會副主任委員、三青團河南支部主任王汝泮,也將賑濟款其中的200萬元,偷偷轉移,自己到老傢許昌買瞭500畝地;

此外,國民政府當時又下撥3億平糶款,責成河南省政府組織平糶委員會,到外省購買低價糧,按平價賣給農民,再用收回的資金繼續購糧輪番周轉;但這筆3億元的款項,卻被河南省府政秘書長馬國琳,和當時的河南工農銀行行長李國珍把持,進行投機買賣,所謂的平糶糧,一直到1943年新麥登場時,才運到災區;靜電油煙處理機出租而此時,款項已經下撥半年之久,300多萬人民已經餓死。

7

1943年3月25日到4月20日,為瞭獲取更多災區實際情況,《前鋒報》記者李蕤,從洛陽沿著隴海鐵路的災民逃難路線,一路騎車東行,對災情嚴重的區縣,進行瞭20多天實地采訪,在報道中他寫道: 淚眼,淚眼,饑餓,饑餓 都是今天、此刻便沒有東西吃,而且已經幾天沒有東西吃,沒有一個不是迫切地等待著救。他們覺得我穿著制服,是在外面 混事 的人,一定不是有錢便是有辦法。他們哪裡知道,我隻是個窮記者,手裡隻有一支並不自由的筆,和一顆不值一文的 同情心 而已。

面對不斷傳來的災情,1942年12月,《大公報》記者張高峰自四川北上河南,然後從洛陽前往豫西、豫東及黃泛區等地采訪,1943年1月,他從葉縣寄出通訊《饑餓的河南》,2月1日,《大公報》將其改為《豫災實錄》進行刊登,張高峰寫道:

記者首先告訴讀者:今日的河南,已有成千成萬的人,正以樹皮(樹葉吃光瞭)與野草,維持著那可憐的生命, 兵役第一 的光榮再沒有人提起, 哀鴻遍野 不過是吃飽穿暖瞭的人民,形容豫災的淒楚字眼。 隴海路上河南災民成千成萬逃亡陜西 火車載著男男女女像人山一樣,沿途遺棄子女者日有所聞,失足斃命,更為常事 。

在洛陽,張高峰看到,昔日繁華的洛陽街頭,到處都是 蒼老而無生氣的乞丐 , 他們伸出來的手,盡是一根根的血管;你再看他們全身,會誤以為是一張生理骨幹掛圖 ,這些蒼老的乞丐 一個個邁著踉蹌步子,叫不應,哭無淚,無聲無響的餓斃街頭 。

最後,張高峰憤怒地寫道: 災旱的河南,吃樹皮的人民,直到今天還忙著納糧!

《大公報》記者張高峰1988年在天津

張高峰的報道刊發後第二天,《大公報》又刊發瞭王蕓生的社論《看重慶,念中原》,王蕓生在社論中寫道:

誰知道那三千萬同胞,大都已深陷在饑饉死亡的地獄。餓死的暴骨失肉,逃亡的扶老攜幼,妻離子散,擠人叢,挨棍打,未必能夠得到賑濟委員會的登記證。吃雜草的毒發而死,吃幹樹皮的忍不住刺喉絞腸之苦。把妻女馱運到遙遠的人肉市場,未必能夠換到幾鬥糧食。這慘絕人寰的描寫,實在令人不忍卒讀。

而尤其令人不解的,河南的災情,中央早已註意,中央的查災大員也早已公畢歸來,我們也聽到中央撥瞭相當數額的賑款,如此紛紜半載,而截至本報通訊員上月十七日發信時,尚未見發放賑款之事,千萬災民還在眼巴巴的盼望。這是何故?尤其令人不忍的,災荒如此,糧課依然,縣衙門捉人逼拶,餓著肚納糧,賣瞭田納糧。憶童時讀杜甫所詠嘆的《石壕吏》,輒為之掩卷太息,乃不意竟依稀見之於今日的事實。

今天報載中央社魯山電,謂 豫省三十年度之征實征購,雖在災情嚴重下,進行亦頗順利 。並謂: 據省田管處負責人談,征購情形極為良好,各地人民均罄其所有,貢獻國傢。 這 罄其所有 四個字,實出諸血淚之筆!

《大公報》報道相繼刊發後,國民政府震怒,下令《大公報》停刊三日;不久,1943年3月初,張高峰被國民黨豫西警備司令部逮捕,一直到日軍大舉進攻中原,湯恩伯部隊潰不成軍,張高峰才得以獲釋返回重慶。

8

《大公報》的被迫停刊,也引起瞭美國《時代》周刊駐華記者白修德的註意。

1943年2月,白修德連同他的朋友、《泰晤士報》記者哈裡森 福爾曼一起奔赴河南采訪,和張高峰一樣,白修德也被河南的地獄慘狀所震驚:他看到野狗在路邊啃咬著人的屍體,農民在夜幕的掩護中,割死人的肉;而乞丐們則匯聚到各個地方的城門口,路上不斷有棄嬰在哭泣和死去。

在白雪覆蓋的鄭州,白修德看到一群群衣衫襤褸、人形鬼貌的饑民,就躺在爛泥和水溝旁等死;而一個姓馬的婦女在法院受審,原因是她吃瞭自己的女兒,而孩子身上的肉,則被送到瞭法院作證。

與災民的悲慘處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,駐防在河南的軍隊,依然在征收糧食和實物供養自己,而當地每個政府官員,也會按月得到定額的糧食。

1942年,河南農民在逃荒路上

在離開鄭州時,當地官員設宴招待他們,白修德記下瞭當時的菜單:兩個湯,有辣藕片、胡椒雞、荸薺炒牛肉,還有春卷、熱蒸饃、米飯、豆腐、雞和魚,最後, 我們還吃瞭3個霜糖餅 。

後來,白修德在著作《中國的驚雷》中再次回憶起瞭這頓飯: 這是我平生吃到的最漂亮和最不忍吃的一席菜。

在返程途中,白修德在洛陽電報局,將自己的采訪報道,發電回瞭美國《時代》周刊總部,1943年3月22日,這篇名為《等待收成》的報道最終刊發,國際輿論一片嘩然。

當時,宋美齡剛好正在美國四處演說、求取援助,白修德的報道使宋美齡惱羞成怒,她強烈要求《時代》周刊老板亨利 盧斯解雇白修德,但最終被盧斯拒絕。

9

回到重慶後,1943年5月14日,白修德在寫給一位朋友的信中說:

自從回來後我的精神便有瞭病 神經緊張、壓抑、難受。那些事情至今我也難以相信,哪怕戰爭結束後我也不能原原本本告訴別人。軍隊強行從農民那裡搶走糧食;饑民賣掉孩子來交稅;路上到處都是屍體;我看到狗從土裡扒出屍體;狗群撕開鐵路上死去的饑民。省政府在當地軍隊的威脅下,試圖封鎖消息,不讓任何人走漏風聲。重慶政府根本沒派人到災區的中心鄭州進行獨立的實地調查。中央政府為河南提供的賑災資金是兩億元。我試圖瞭解其下落 實際上它們根本沒有到達災民手中。

河南人民的苦難,震撼瞭白修德,最終他通過宋慶齡的關系,獲得瞭蔣介石的接見,在安排好接見後,宋慶齡給白修德寫瞭張紙條,囑咐白修德說:

此事關系到幾百萬人的生命 我建議你毫無保留、毫無顧忌地如實對他報告。如果因此會讓有些人被治罪,甚至掉腦袋,也請不要過於忐忑不安 舍此一舉,形勢就再沒有可能扭轉瞭。

美國記者白修德

後來,白修德回憶瞭這次他和蔣介石的會面:

蔣介石在他昏暗的辦公室接見瞭我,他站在那裡顯得身材挺拔,儀容整潔,用僵硬的握手表示禮節後,就坐在他的高靠背椅子上,臉上帶著明顯的厭煩神情聽我講述,因為是他的多管閑事的妻姐逼著她接見我的 我希望通過講述吃人肉的事,讓我的匯報有突破性成效。他說,人吃人的事情,絕不會在中國發生。我說,我見到狗在路邊吃死人,他說這不可能 (直到福爾曼拿出的)照片清楚顯示瞭狗站在路邊刨食死屍的情景,總司令的腿開始輕輕抖瞭一點,有點神經質的抽搐。

後來,蔣介石仔細詢問瞭在那裡拍的相片,要白修德提供完整的報告,又詢問瞭很多官員的名字,還拿本子和毛筆記瞭下來,接著他又向白修德表示感謝,說白修德 比中國的調查人員更能幹 ,20多分鐘後,白修德被送出瞭蔣介石的官邸。

此後,國民政府終於開始救災瞭。

10

但人民,是會報復的。

1944年日軍發動豫湘桂戰役後,湯恩伯的部隊,在河南戰場上一敗塗地,當湯恩伯的部隊向豫西撤退時,豫西山地的農民,開始舉著獵槍、菜刀、鐵耙,到處截擊湯恩伯軍隊的散兵遊勇,甚至整連整連地繳獲這些國軍的槍支、彈藥、無線電臺,乃至槍殺、活埋部隊官兵。

對此,湯恩伯則將中原會戰失敗的罪責,歸到河南老百姓頭上,並誣蔑河南民眾都是漢奸,貼出標語,表示要進行屠殺。在此情況下,1944年9月,還是河南籍國民參政員郭仲隗站瞭出來,他在重慶舉行的第三屆三次國民參政會上,憤怒揭露瞭湯恩伯禍國殃民,以及河南人民身受 水、旱、蝗、湯 四大迫害的慘狀,並請求徹查湯恩伯等失職將領。

當時,郭仲隗在會場上聲淚俱下,激起全場憤懣,會場響起一片要求 槍斃湯恩伯 的呼喊聲,會議無法再繼續,不得不休會。此後,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蔣鼎文引咎辭職,湯恩伯因為是黃埔系的骨幹,最終被蔣介石撤職留任,為此,湯恩伯還曾經試圖派人刺殺郭仲隗,所幸並未成功;此後,河南省政府也進行瞭改組,瞞報災情的河南省政府主席李培基,也被免職。

湯恩伯,被河南人民稱為 水、旱、蝗、湯 四大害之一

而就在此前,靳志也給蔣介石上瞭一封書信,這就是大名鼎鼎的《旅渝豫人上蔣主席書》,靳志在信中寫道: 古訓謂國以民為本,民以食為天,中國三千年之歷史,從未有既失民心而不滅亡者。

1949年後,白修德則在《河南大災:最為刻骨銘心的記憶》一文中寫道:

從我的筆記裡很容易勾畫出一個野獸般的世界,但他們不是獸類,他們說創造瞭世界最偉大文化之一的民族的後代,即使是大多數的文盲,也都在珍視傳統節日和倫常禮儀的文化背景中熏陶和成長。

這種文化是把社會秩序看得高於一切的,如果他們不能從自己這裡獲得秩序,就會接受不論什麼人提供的秩序。

如果我是一個河南農民,我也會被迫像他們在一年後所做的那樣,站在日本人一邊,並且幫助日本人對付他們自己的中國軍隊,我也會向他們在1948年所做的那樣,站在不斷獲勝的共產黨一邊

而黑格爾曾經有句名言,是這麼說的:

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,就是人類從來都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。

但願我們的民族,永遠不要再陷入,如白修德所說的 野獸般的世界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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